里斯提著一大袋的食物，在人群中穿梭著。

　　幾個少女和里斯錯身而過時，忍不住看了他幾眼，里斯也禮貌性的向他們微笑，瞬間少女們就嘰嘰喳喳的亂成一團。

　　里斯帶著一種惡作劇成功的心情輕快的走著，不過隨即便被突來的大雨熄滅了。

　　說是突來也不算，畢竟他早上時就聞到了極度潮濕的空氣。

　　里斯撐開傘，並壓緊頭上的帽子－即使他藏在裡面的耳朵已經被壓得不太舒服了。

　　說什麼要和平並對等的共處，就像羅索說的吧－都只是說說而已。

　　

　　獸人大約在幾年前列入法律的保障中，但仍然沒有人知道獸人是怎麼來的，

天譴或什麼難聽的東西里斯都聽過了，但他最接受的是基因突變。

　　大多數的獸人基因都和人類極度相似，但就是會有少數的不同，里斯算是好運的，頭頂的狼耳朵可以輕易的遮擋起來，戴上帽子他還是能帥氣的上街去。

　　但就是覺得……格格不入。

　　自己的存在只能靠著那個普通的帽子來維持，只需要一陣強風，他在這裡就會失去立身之地。

　　只需要一陣強風……

　　「嗚……」

　　里斯停下了腳步，行人依然匆匆忙忙的想要逃離這陣大雨，他帽子底下的耳朵轉動著，想要聽出那個聲音的來源是哪裡。

　　輕輕的，像是孩子的哭聲。

　　里斯邁開步伐，急急的尋找著。

　　這是獸人與生俱來的能力，能夠分辨同樣身為獸人的聲音。

　　這個哭泣的聲音在里斯耳中被轉換成了「救我」。

　　

　　里斯跑上河堤，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但哭聲越來越清晰，他的帽子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但多虧這樣他能更清楚的知道聲音從哪裡來。

　　哭聲從橋下傳來。

　　里斯的心涼了半截。把小孩子放在那種地方不僅僅是要拋棄他，而是已經要置他於死地了。

　　河水因為下大雨的關係漲高了不少，急急的沖刷著河岸。不過現在還能聽到哭聲代表孩子應該沒事。

　　里斯奔到橋下時只看到一個空箱子卡在石頭中漂浮著，裡面空無一物。

　　哭聲奇妙的從頭上傳來，里斯抬頭卻看到一對金色的眼瞳和一張蒼白的臉。

　　

　　「所以你要照顧他嗎？」米利安一面替羅索擦乾長長的蛇身，一面問道。

　　里斯轉頭看著在C.C.懷裡睡得安穩的小東西。

　　當時羅索先一步把這個小東西抱起來，然後就攀在橋下等他。

　　小東西是兔子的獸人，剛剛C.C.也問到了名子－迪諾。

　　明明就是兔子卻有恐龍的名子，不過叫聲和恐龍有的比就是了。

　　迪諾大概沒有看過其他獸人，是一種草食動物天生的恐懼感，被羅索抱起來時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看到里斯後就嗚哇哇的大哭起來，一進到這個獸人常聚集的地方，看到米利安更是哭的歇斯底里。

　　C.C.和瑪格莉特又逗又哄了好一陣子才終於笑出來，迪諾說起話來還奶聲奶氣的，不過倒也能清楚的表達想要什麼。

　　「肚子餓……」

　　眾人有志一同的看向站在吧檯後的柯布，壞脾氣的人馬翻了一個大白眼，從吧檯底下撈出幾包餅乾，還泡了一杯牛奶。

　　吃飽喝足的小兔子馬上昏昏欲睡，C.C.讓迪諾趴在肩上，一面小心讓自己捲曲的羊角不會傷到他。

　　「噢～可愛的小東西，好想帶你回去歐～」

　　當里斯決定要把迪諾帶回去，C.C.將迪諾抱給他時發出了這樣的嘆聲。

　　「有空我會多帶他來玩的。」里斯笑著。

　　

　　里斯抱著就算以孩子來說仍然太過瘦小的迪諾走在街上，這邊的居民以獸人為多，這樣明目張膽的走著也不會有多少事。

　　明明也已經是公民了不是嗎？有時里斯覺得就是動物園中的狼都過的比他好。

　　回到公寓，里斯先放下手中的袋子才打開門，門後有另外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等著。

　　「抱歉啊出葉，回來晚了。有吃東西嗎？」里斯把袋子放到門邊，一面看著黑色的小貓。

　　「貝琳達姐姐……有弄。」出葉細細的說著，雙眼盯著里斯肩上的新人。

　　「這是迪諾哦，以後要好好相處知道嗎？這樣以後你們兩個在一起也有伴了。」里斯把迪諾放在沙發上，轉身去將食材歸位。

　　「和我……一樣嗎？」身後突然聽到出葉的聲音，里斯回頭，看到出葉正把手放在迪諾的手上。

　　里斯抿住嘴，沒有哭出聲。

 

　　多數獸人的外表特徵都是在稍微長大時才會出現，除非是像柯布或羅索那種特殊的例子。一旦特徵出現了，很多人都會選擇拋棄孩子。

　　出葉當時餓極了，瞎打誤撞進了柯布的酒吧，要摸出食物時被柯布一蹄子踩翻在地上，沒哭也沒叫，倒是辛苦了C.C.和瑪格莉特一陣的又哄又逗，才終於從雙眼發直的震驚狀態中回復。

　　回過神的小黑貓眼中含著淚，嗚咽哭說好餓。

　　於是吧檯後的人馬又翻了一個大白眼。

　　里斯帶著出葉到警察局，但就算是出葉都說出了母親的名子和住的地方，仍然說找不到人。

　　「不是找不到人」羅索從酒吧的二樓攀著柱子溜到一樓，「那群雜碎連找都沒找，要是你真的帶他回去一定會再被丟掉。」

　　出葉的耳朵低垂，小小的身子微微的發著顫。

　　

　　獸人的處境只有獸人才會了解。這是里斯當時偷食物被抓，米利安出來解圍後他對自己說的。

　　「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要更加小心，不能被他們抓到任何不利的把柄。」瑪格莉特在自己大吃蛋包飯的時候說道：「我們必須當聖人。」

　　里斯戴上帽子藏起了耳朵，把尾巴塞進褲管中，他先找到了一個辦公室的文書工作，不過因為工作時不能戴帽子就離開了。

　　里斯連問都沒問。

　　後來在米利安的建議下進了一間理髮廳當學徒，客人都專注在理髮師一刀一刀的剪著自己的頭髮，幾乎不會有餘裕去注意自己偶爾鼓動的褲管，再說，裡面戴帽子的也不只他一個，同事還會推薦其他流行的款式。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一天一天的，他會在早上當好他的人類，晚上把尾巴和耳朵拉出來去酒吧喝上一杯。

　　就這樣過下去了，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協調的地方。

　　然後……他會在有其他獸人前來乞討時，給他們食物和錢，不論何時何地。

　　娜汀靠在櫃台上嚼著泡泡糖，不是很理解的問說為什麼要施捨給他們？

　　「他們有需要不是嗎？」里斯笑著。

　　「但他們是獸人。」

　　「一樣有需要不是嗎？」然後里斯就進去了後面洗頭髮的房間。

　　幾天後，里斯買完午餐回來，看到娜汀提著便當走到對街去，給了跪在地上乞討的獸人。

　　漸漸的，里斯發現他身邊的人都變了－艾茵請了一個常在附近遊蕩的獸人孩子夏洛特幫店裡天天送報紙，一天３百元，一個月還可以減一次頭髮。當那個孩子漂漂亮亮的從理髮椅上下來時，他興奮的問這樣爸爸會不會再帶他回去？

　　夏洛特離開後，艾茵把自己鎖在廁所中哭了好久好久。

　　後來店長庫恩在樓上弄了個小房間，讓夏洛特在店裡工作。

　　「你知道，只要是美麗的東西我一向是無法拒絕的。」當客人反應要把店裡的獸人趕走時，庫恩這樣說，然後把客人給扔了出去。

　　像作夢一樣，里斯甚至有種衝動想要把帽子給拿掉，但他始終無法作到。

　　他已經偽裝太久了，他忘記身為獸人在人類面前是什麼感覺。

　　那讓他覺得很不安。

 

　　迪諾需要買些日常用品。

　　儘管里斯有想過讓迪諾穿出葉的衣服，但是後來發現其實自己也沒有幫出葉買多少衣服－以他賺的薪水要買很多東西實在是有點困難。

　　他替兩個小獸人穿上連帽斗篷。出葉熟練的自己拉起帽子，藏住貓耳朵。

　　不過迪諾還真的有點麻煩。

　　兔子的耳朵又長又大，實在是藏不太住，加上迪諾也不像出葉那麼安份，一晃一晃耳朵就又跑出來了。

　　不得已只好抱起小兔子，這樣一有問題也可以馬上處理。

　　一手抱著迪諾，一手牽著出葉，里斯這樣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婆婆媽媽稱羨的眼神。

　　「唉呦～年紀輕輕的就要帶兩個小孩子，辛苦你了！」商店的阿姨一面結帳一面給迪諾和出葉塞上一把糖果。

　　里斯正要掏錢時聽到腳邊的迪諾發出了奶聲奶氣的「謝謝阿姨！」，於是東西又馬上打了八折。

　　或許以後買菜時可以帶上迪諾。里斯想著。

　　迪諾對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以前他待的孤兒院似乎沒有常常帶著他們上街去。常常里斯挑到一件衣服，一低頭要給迪諾對對看時就發現人不見了，有時候會是出葉帶著回來，有時候里斯要先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找那兩個小毛球。

　　還好狼的嗅覺足夠敏銳，里斯循著味道在一個擺滿絨毛玩具的櫃子前找到他們時，已經一人一個抱好了東西，出葉抱著一隻兔子，迪諾抱著一隻鱷魚。

　　雖然很想要說不行，那種玩偶至少都是有點價位的，但是看到兩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自己，腦袋一轉想說好像都沒有買過什麼玩具給他們，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買了下來。

　　「要好好照顧他們哦。」想起好像曾經聽大人這樣對小孩說過，里斯也依樣畫葫蘆的鄭重其事說了一次，兩個孩子也認真的點點頭。

　　花了預算以外的錢，原本打算今天要在外面吃的，現在看來是不行了。里斯看看錶，盤算著現在回去遇到貝琳達的機會有多高。

　　貝琳達會很願意讓他們蹭上一頓飯，不過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他們必須要在幾乎黑暗的空間中進食－貝琳達的眼睛不能承受太強烈的光線。有鑑於這點，儘管貝琳達說這和貓頭鷹的習性有關，但里斯覺得他的鄰居總是等太陽下山之後才出門和眼睛有比較大的關係。

　　三人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橋邊，溪水在他們腳底下沖刷而過，越過這條橋就是獸人居住的地方。

　　也是迪諾和出葉被丟棄的地方。

　　有時候里斯很恨這個地方，但他又很感謝這個地方。像是鳥籠一樣的裝著他們，但是確實也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處。

　　橋的對面走來了一個身影，聲音和氣味都被河水混合了，疲倦的里斯沒有來得及注意到。

　　當他握緊兩個孩子的手打算要離開時，對方先說話了。

　　「里斯！」

　　他停下腳步，笑著回頭。

　　「嗨店長！真巧啊！」

       「我美麗的名子不需要用那種粗俗的東西替換掉。」

　　「抱歉抱歉。晚上好，美麗的庫恩。」里斯加上了庫恩最喜愛的形容詞，這似乎讓對方的心情非常好。

　　穿著並非流行，卻總是能讓人在街上多看它幾眼的服飾，庫恩走台步般的來到他們面前。

　　「你竟然私藏了這兩個美麗的小東西而不讓我知道？」庫恩彎腰抱起出葉，仔仔細細的看過他的臉後說道。

　　「是朋友在這邊寄放的，過一陣子就會回去了。」里斯笑著說道，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庫恩的手。

　　「那真可……」庫恩的話沒有說完，他的手摸到了出葉帽子底下的突起。

　　修長的手指順著形狀緩慢的摸著，里斯看到出葉抓緊了手中的兔子，他完全沒有將視線往上看庫恩現在表情的勇氣。

　　「嘛～總是會在你這裡待上一段時間的吧？有空帶他們來玩玩吧。美麗是需要從小培養的呢。」不知過了多久，庫恩放下出葉說道：「就這樣啦，我先走了。」

　　「晚安。」

　　「對了～」里斯停下邁開的腳步，回頭看到庫恩手中拿著一頂似曾相似的帽子。

　　往頭上一摸，里斯只摸到自己粗粗的頭髮和硬硬的狼耳。

　　「罰你明天上班不准戴帽子，這是你不告訴我美麗東西的下場。」說完，庫恩把帽子往頭上一帶，明明是風格完全不同的東西卻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他就這樣消失在街角。

　　

　　「里斯！要遲到了！」浴室外面傳來迪諾的叫聲。

　　「就來了就來了！」里斯又多抓了頭髮幾下，狼耳似乎完美的和頭髮們融為一體。

　　今天是孩子的上班日，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家長也帶著小孩子。

　　里斯牽著兩個孩子的手，小跑步穿過馬路來到理髮廳。

　　都只是說說而已。里斯現在仍然偶爾會想到羅索的那句話，但是他會接著想起貝琳達那句話……

 

　　那天夜裡里斯在陽台上看著遠方人類的城市，繁榮的燈火遙不可及的閃爍著。

　　「看夜景嗎？」貝琳達走出房間來到窗台，雪白羽翼摺疊在背後，他的瞳孔大的嚇人，里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才驚覺不禮貌的別過頭去。

　　「我們大概只能這樣遠遠的看著那些燈火一輩子吧？」里斯忍不住笑道。

　　貝琳達看看他，然後又抬頭起來。

　　「星星很漂亮呢。」過了一會兒後他說道。

　　里斯往上看－確實，漆黑的夜空中有著一點一點閃爍的小東西，看的越久，能看到的星星就越多，心情彷彿在不知不覺中也被吸進那個神秘的世界，慢慢的平靜下來。

　　「雖然看不出來，不過有些星系正以每秒1000公里的速度遠離我們哦。」貝琳達微笑的看向自己……

  「看不到，並不代表沒有在發生不是嗎？」

　　

　　看不到，並不代表沒有在發生。

　　但有時看不到的不是別人是自己。

　　一直以來，里斯習慣對事情不抱希望，只要能平穩的生活就好了，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他都不敢拿。

　　只要有希望，就會有傷害。

　　就像當初他以為可以靠自己改變大家的感覺，但當他看到出葉時他放棄了身邊已經有所改變的一切。

　　里斯變得什麼都看不到。

　　他的身邊的確在改變些什麼，他只是看不到而已。

　　而貝琳達提醒了他這一切。當迪諾在街上蹦蹦跳跳跌倒的時候，會有人把他扶起來並幫他拉好斗篷，而不是故意踢他一腳；出葉在賣場迷路時，會有人帶著他到服務台去，而不是把他趕出賣場。

　　里斯看著貝琳達好一段時間沒有說出話來，然後他笑了起來。

　　或許他看不到他曾經想像過的那個世界，但是迪諾和出葉可以。

　　那樣就夠了。

無題

​作者：蛇郎君